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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小说』罂粟花

日期:2022-4-15(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罂粟,据说是世上最美的花儿,而它的药性却很毒烈。——前言

故事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天冷得出奇。冰冷的雪花好像恋上了大地,一场接一场地下,清冷的路面隔三差五就与冰雪亲密相拥一回,难得清爽几日。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无事通常是不出门的,家家生旺了炉火,或一家老小或三五好友相伴,缩在屋子的火炕上,看看电视、拉拉家常、玩几把扑克或者打几圈小麻将,一天的时间悠哉悠哉也就过去了。

可是刘扬没这个福分。刘扬在县啤酒厂上班,这在平时,是颇受村人羡慕的。毕竟去工厂上班不用头顶烈日脚踏泥土,不用苦哈哈地在地里刨食,领工资的日子还能拿回一笔不算薄的票子。可是,农田里的活是一年三季忙,到了冬天,累了一年的农人就闲下来了。而作为上班一族的刘扬,仍然得按部就班地上班,别说刮风下雪,就是天上下刀子,领导不发话让休班,他也得乖乖地去。考勤和奖金挂着钩呢,不服管不行。

这天,天格外地冷,朔风推卷着大团大团的雪花铺天盖地地扬洒下来,田野、路面、屋顶,一会儿的功夫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雪,但老天丝毫没有让雪停的意思,仍然不停地扬着洒着。

但,就是这样的天气,刘扬也没福气在家里围炉取暖,他皱着眉头看看被狂怒的风撕扯得东一头西一头的雪花,叹口气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在他走后,他老婆晓芸也起来了。晓芸怀孕九个多月了,眼看快要生了,她身子沉,做什么事都觉得没精神,总是容易犯困。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她满心希望刘扬能看在老天的份上请一天假在家陪陪她,可是,刘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这让她感觉有些委屈。

孕妇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晓芸这一委屈不要紧,眼泪也跟着淌下来了。她摸摸自己大得不像话的肚子,连流泪连懒洋洋地开始了梳洗。

也许是情绪的波动引动了胎气,洗漱完毕的晓芸正准备生火做饭,猛然觉得肚子一沉,一阵从未有过的阵痛强烈地袭来。

晓芸自怀孕后,了解过不少有关孕育方面的知识,她本能地感应到那股强烈的生命的气息,知道坏了,怕是要生了。那时的农村还没兴起用手机,雪下得这么大,刘扬又不太身边,这可怎么办?她的心里一下子慌了。

慌乱中她想起了自己的邻居李大姐。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话一点都没错。她的邻居李大姐绝对是个热心人,平时有个大事小情的不用招呼,只要李大姐知道了,一准第一时间赶过来帮忙。想到李大姐,晓芸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了,她打开房门,探出大半个身子扯着嗓子喊起李大姐来。

雪还在下,嘶吼的狂风声吞掉了她的声音。

晓芸喊了几声没听到回音,知道李大姐听不见,她的身子又等不得,没奈何只得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开了院门,朝李大姐家走去。

厚厚的积雪已漫过了台阶,在门前堆起一道高高的雪岭。晓芸好不容易走到李大姐门前,刚想拍门,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撞在李家大门上,紧跟着肚子就是一阵绞痛。她吓坏了,也顾不上痛了,拼尽全力喊了起来。

也算老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正赶上李大姐出来倒垃圾,一听晓芸的声音不对,也吓了一跳,把垃圾一扔,三步两步奔了出来。

晓芸疼得额上沁出汗珠,洁白的雪地上已染了一缕鲜红。两个人都慌了。

还是李大姐反应快,转身进屋拽出两床棉被,招呼自己的男人开出家里的三轮车,两口子手忙脚乱地把晓芸扶上车,发动车子朝最近的镇医院开去。

等刘扬得着信儿赶到医院时,晓芸已一脸疲惫地躺在镇医院产科的病房里。李大姐还没走,正逗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和晓芸说着话,看见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好了,你老婆你儿子我安全地交到你手上了,我走了,家里还一大摊事等着呢。”说完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去了。

刘扬此时一阵阵的后怕,幸亏啊,幸亏有个好邻居,要不然,晓芸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是一尸两命啊。他张开双臂,连老婆带儿子抱了个结实,忽然抬起头,下决心似地说:“老婆,你放心,我一定混出个样儿来,让你和咱儿子过上好日子。”

刘家的下一代就这么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大雪天,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刘扬将他取名刘雪生。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小雪生五岁了。五岁这年,雪生进了幼儿园。

在这五年里,有了儿子的刘扬变了。他做事勤快了,与人打交道圆滑了,懂得了左右逢源了,见了领导,那招呼声比以往响亮很多。这而不算,隔三差五他总能瞅准机会给领导送几条烟拎几捆酒。他的这一变化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平时和他冷眼相对的工友差不多一面倒地和他称兄道弟,关系铁得让人眼热。而领导也慢慢地注意他了,觉得这小伙子懂事能干,是个可造之才,可巧啤酒厂扩大营销成立了销售科,他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科长的位子。

刘扬兑现了对晓芸的承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混出个样儿来了。走在大街上,他的腰杆挺直了,气也粗了,颇有点除去旧貌换新颜的味道。但回到家中,见了自己的儿子雪生,那气势便矮了半截。儿子要往东他不敢往西;儿子要月亮,他不敢给摘星星。真是擎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管儿子闯多大的祸,做多大的错事,从不舍得责罚半句。他觉得,儿子出生时就受了憋屈,现在怎么着也不能让儿子再受委屈。”

雪生人小,心眼儿可不小,察颜观色不多时就弄明白了自己在家中至高无上的的地位,这小子胆子就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不如意了,张开嘴巴就骂,抓起东西就砸,俨然成了家里的小霸王。

成了家里小霸王的雪生到了幼儿园也是霸气不改:揪女生的小辫子,抢男生的玩具,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打哭那个,没一时安静。老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讲道理他也听不懂,没办法一个电话将刘扬传来,请他注意对儿子的教育。刘扬让老师训得三孙子一样低声下气,陪着小心替儿子赔不是,唯唯喏喏地把儿子领回家,一进家门就冲儿子竖起了大拇指:“儿子,好样的,真棒!能欺负别人,那叫本事。儿子,你可给我听好了,哪天你让人家打得哭鼻子了,小心我揍你!”说着顺手塞给儿子一根棒棒糖。

在刘雪生幼小的心灵里是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的,他吮着老爹塞给自己的甜甜的棒棒糖,知道这是老爹给自己的奖励。但他对刚刚发生的这一幕显然没弄明白,刚才,老师明明好像是生气了的,老爹为什么高兴呢?他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爹和老师说的不一样。不过,很快,他就不想了,他的心就被棒棒糖吸引了:棒棒糖真甜啊,老师可不会给糖吃,听老爹的,没错。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这刘扬也真够浑的,为了弥补儿子出生时受的那丁点委屈,竟然一味地宠儿子,完全忽视了对儿子刘雪生的教育。一个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他不明白什么是红什么是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会健康的成长呢?

就在这满是宠溺的氛围中,集父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刘雪生很快长大了,长大了的刘雪生除了欺负人的本事见长外,还学会了哥们义气、吃喝玩乐。上网、炫富、交小女友,无一不精。可有一点,提到学习,就一塌糊涂了——科科挂红灯。望着儿子的成绩单,刘扬这才着急了,这没本事,将来走上社会怎么混啊。

想来想去,刘扬决定了,给儿子转学,挑最好的高中上。在他简单的农民意识里,老师的水平和孩子的成绩是成正比的,普通学校的老师水平都一般,只有在重点学校里,儿子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才能有出息。这时候,他仍然没有意识到儿子的不成器是由于他不当的家庭教育造成的,反而对教过儿子的老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怨恨。“我怎么就这么大意啊,教育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小学初中我竟没想到给儿子挑最好的学校上,多聪明的孩子啊,让老师生生给耽误了”他念叨着,又悔又气,那样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刘扬这几年与人合伙买了辆货车跑运输,很攒了几个钱,说话办事都财大气粗的,他认为凭他的财力,给儿子办转学这样的小事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吃瘪。

那天,他按照熟人的指引,意气风发地去了市第一中学,居高临下地拍出两条云烟,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委婉地暗示了某某主任某某长与自己的关系。

接待刘扬的是市第一中学后勤部主任,许是在学校这样的环境呆长了人变得有点迂,他竟然没看懂刘扬的暗示,对刘扬口中的某某主任某某长更是不感冒。他客气地推开刘扬递过来的烟,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这个学生不属于我校招生范围内的,到这里来读也行,但要交一万元的择校费。你考虑一下,如果行,现在就可以交钱,开学和其他孩子一起来就行了,或者开学那天把钱一并带来也行。”

刘扬没想到自己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一套在学校会吃不开,递烟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僵在了脸上,要多难堪有多难堪。但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失落,嘴里连连的打着哈哈,客客气气地和老师告别。但在心里,他早将面前这老头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咬牙切齿地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这丢掉的面子加倍找回来。

机会总是留给有心人的。刘扬没想到找回面子的机会会来得这么容易这么快。那是儿子刘雪生入学半年后的一天,刚回家拈起酒杯的刘扬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里,儿子满腔委屈地告状说老师扇了他一巴掌,还罚他站了半节课。这小子可没敢提他上课不听讲且不服管教顶撞老师的事。刘扬也没想知道原因,他一听自己从小没舍得动一指头的宝贝儿子挨了打,那眼珠子立马就红了,当即掼了酒杯:“妈的,这些龟儿子,臭老九,白眼狼,竟然敢打我儿子。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了,我儿子是那么好打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开着自己的大货车杀进了学校:“谁打我儿子了,出来我认识认识!这还没王法了不成!”

家长到学校闹事,这样的事在近来也不少。一般学校都是低调处理的,能压下就压下,尽量避免把事情闹大。学校相对于社会绝对是弱势群体,老师体罚学生这样的事万一捅出去,轻则背个处分影响评职称,重则就得丢饭碗。校长还得负连带责任。毕竟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哪个家长都宝贝得不得了,对老师的要求自然就高了。

所以一见刘扬这气势,校长马上满面含笑地迎了出来,连拉带拽的把他请到校长室,又是倒茶又是敬烟:“这位师傅你消消气,先给我说说情况,若是我的老师做的不对,我一定严惩!”

刘扬乜斜着眼,不屑一顾:“老师不准体罚学生对吧?学生都是一群孩子,小,不懂事,就算犯错那得批评教育是不是?咋的,欺负我农村人不懂《教育法》啊?告诉你,你不处理好了,这事没完,我去告你们去。”

“那——请问,你哪位?”见刘扬如此义正辞严,见多识广的校长有点懵。

“我?刘雪生的家长。刘雪生!花一万元择校费来的。咋?钱花完了不认人了?谁打的我儿子,你把他叫出来我认识认识。”

“啊,刘雪生啊,知道知道。哎呀,这事我也知道,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那个打刘雪生的老师,我昨天已经批评他了。我说,那刘雪生不服管不爱学习怎么着,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思想;他骂你怎么着,你是老师,他是孩子,你一个大人咋能和孩子计较呢?我让那老师写检讨,结果他跟我闹别扭,今天没来。刘师傅啊,你听我说,要认识也不差这一两天,改天,改天好吗?等他来了,我一定让他去跟你认错。”校长这番话绵里藏针,刘扬隐隐听出话味不对,听校长的意思自己的儿子不占理,他感觉到自己被刘雪生那小子糊弄了,自己此行来得莽撞,再闹下去于自己脸上无光,也就借坡下台阶,自己回家生闷气去了。

周末,刘雪生从学校回来了,进门就给刘扬一个大大的拥抱:“老爹,你太强了,我太佩服你了,我们老师这几天对我好得不得了,我做什么都没人管。”

“哼,你小子就作吧,让我跟着你丢人。”刘扬第一次没理儿子,丢给儿子一个白眼。

早就看不惯他宠儿子的晓芸趁机唠叨起来:“作?还不是你惯的,小时不管,大了祸害。”

“你一个老娘们瞎喳喳啥呢,滚一边去,再喳喳小心我扇你。”刘扬心里窝着火,让晓芸一刺不禁恼羞成怒。

“你扇我?你长能耐了啊,给你扇,你扇,你扇啊。看我老了没黄花大姑娘水灵了嫌我碍眼了是不是?”本来就对刘扬一肚子意见的晓芸声嘶力竭地发作了。

“又来了,你们烦不烦啊。”刘雪生厌烦地一皱眉,没事人一般,将书包一甩回自己屋里了。很快,电脑音箱里传出周杰伦那说唱式的歌声“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此时的刘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冒冒失失地去学校闹事给儿子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多大。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在那么出名的学校,儿子也长大懂事了,应该知道收心专心学习了。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了,刘雪生随手将成绩单丢给父亲就打开电脑玩游戏去了,全然没注意到父亲捧着成绩单愤怒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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