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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小说』穿着欲望的男人

日期:2022-4-15(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王金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那原本是一双简单的布鞋,可不简单的是这样的鞋子只有犯人才会穿,而他现在不过是个犯人——一个失去自由的人。他看着脚上那丑陋不堪的鞋子,开始真心地珍惜起穿鞋子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穿不了几天也活不了几天了。当自己被囚禁,在孤独时“后悔”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奢望。而现如今他只是低头叹息,却没有力气去抬头,因为在这里他已经没有了傲慢和继续傲慢的资格。他有些怀疑到底自己为什么要亲手杀死最爱自己的女人和自己最爱的女人?到头来,没有了她们,自己的世界会变得如此黑暗,黑暗地死去。

王金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灰布打着补丁的鞋子上满是灰尘,并且还破着一个大洞。他的大脚趾上满是泥巴,从那个洞中难堪地伸了出来。几个水珠子滴落在鞋面上,可那不是水而是咸涩的泪水。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老男人,因为他正在气头上。他一件破中山装披在肩头上,手里握着一双白色的薄底鞋,背着双手气得满地打转。

“小兔崽子,老子今天抽死你。让你不学好长着一双贼手,你个贼娃子。他娘的狗胆包天偷到老子头上了!老子大小也是这的土地爷,你在老子头上动土你活腻了不成?我是谁你晓得了不?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祁老三一边咒骂着,一边用那双雪白的鞋子抽打着王金海的脸。他的嘴角上挂着血丝,嘴唇上已经被打裂了一道口子,他却没吭一声。这一年他才十二岁。

“你这个没用的货色,一身的贼皮子,嘴还挺硬。让你拿老子东西,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不说话!”祁老三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往死了猛抽了几下他的嘴巴子,打得王金海下意识地耸肩躲闪,他眼睛里的泪水无声地一直往外流可,他就是不吭声。

“爹,你别打了,小海他没拿,是我给他的。明天学校要开运动会,我看他没有白鞋穿,是我从咱家小卖店里拿给小海的,不是他偷的。”宝妹子一边拉着她爹的胳膊,一边苦苦哀求他放过王金海。

“宝妹子你怎么瞪着个眼珠子说谎呢?你当老子的眼珠子是黑瞎瞎的吗?老子明明看见他拿着鞋从柜台里面走出来,丫头你是后进来的,你发什么疯才能是你给他的呢?你也当你老子是瞎子吗?”祁老三不傻,他一把年纪了这点谎话是逃不过他的眼。他见女儿向着外人,气得挥手就给了宝妹子一个大巴掌,又嘴里嘟囔着,骂着女儿是个吃里爬外的赔钱货。

“就是我让他进去拿的,小海是不会干偷东西的事情的,爹你让他回家吧,别打他了。”宝妹子一个箭步拦在她爹的面前,理直气壮地和她爹争辩。祁老三火冒三丈,一脚就把女儿踹到了角落里。王金海吓坏了,赶紧跑到墙角去扶起宝妹子,眼泪更是流出了不少。

王金海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对他很是照顾的同学,但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宝妹子的爹是村里的干部,他这个寡妇养的穷小子是根本高攀不上她的。每次看见宝妹子,他都要躲着走,他也害怕她那个穷凶极恶的爹,而宝妹子总是把一些留下来的干粮塞到他的书包里。王金海心里一直挺感激她的,他把这些吃的常常死劲地往书包里面塞生怕别人看见。他怕别人说三道四,他把这些吃的带回家后往往都是给娘吃。

“我——我——我,是我拿的。祁大爷你不要打宝妹子了,我承认是我拿的。你打我吧,我错了。我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王金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祁老三看见他那样,嘴上松了一口气,啪的一下把鞋子扔在了他的脸上,鞋子掉在了他的膝盖上。

“你个小兔崽子,你说说你为啥子偷老子家的鞋子?你这娃子平时学习都是尖上地火火地,你小子未来那是亮堂堂地。你别忘了你是咱村子的状元,你今天可美了,偷起老子东西来了。你说你丢不丢人?”祁老三气愤难当,他眼里王金海那就是这穷村子未来一颗值得炫耀的星星。

“祁大爷,我只是一时糊涂。明天县上开运动会,老师说我是咱学校的尖子生,让我在队伍面前给学校打旗子,可我家穷我没有白鞋穿。我没有,我怕给学校丢人不想去,可老师不让。我、我、我来本想和宝妹子借的,来时看你们都不在,我看见柜台上新的鞋子,我控制不住我就拿了。”王金海的声音渐渐地被自己的呼吸声淹没了,只是在最后才听见他细弱的一句,这一切只因为他没钱买,而那双鞋子只需要十元钱。那一双十元钱的鞋子却是他的自尊心。

王金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黑色的帆布鞋子上有点灰。他喜欢黑色的鞋子并且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从不穿白色的鞋子。他低着头闷闷不语,还是不敢看对面的那个老男人,因为他还在气头上。

“你说!你说宝妹子那里不好?她配不上你吗?你小子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他娘的想当陈世美,老子是不会同意的!”祁老三气得老脸通红,青筋暴起。

“爹,你不要逼小海了。他不愿就算了,大不了我等他一辈子不嫁人了就是。”宝妹子水灵灵的眼睛里只有王金海的倒影,一如既往。她这话说出来是真心的。

“嘿,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你是我闺女,咱不找他后面排队地抢。要不是老子宠着你这个死妮子,就你看上他这个贼娃子穷小子老子会同意吗?就算他现在考上大学了是咱村的唯一的状元但将来还指不定啥样呢你知道不?老子舍得让你跟着他受苦吗?”祁老三用力地用手指头戳着宝妹子的脑袋,心里满是愤恨。王金海听到他的话只是把眉毛拧得更紧了,见他转过头看自己,马上又低下了头。

“你个小兔崽子,就是嘴硬。一问你就装哑巴,你行是不行你给个痛快话。”祁老三气得满地转转,他那火爆的脾气依旧没有改。

王金海继续低着头不语,脸上满是愁容。宝妹子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默默地等待他的答案。王金海对宝妹子仍然感激,自打考上大学后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宝妹子帮着料理的,老娘身体不好,没有宝妹子的细心照料也不会活到今天。王金海明白原本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如果不是宝妹子真心地喜欢自己也不会坚持这些年。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听见宝妹子叫自己的母亲为娘,彼此目光交集时她都会毫无羞涩地一笑,让他觉得她是那么美那么善良。可自己好不容易走上了一条向着光明的大道,逃离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婚姻怎么可能因为感激就在一起呢?王金海心里无数次地想起校园角落里那个在樱花树下看书的女孩。

“我不同意,我做不到。”王金海有些胆怯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接下来就听见啪的一声,祁老三一个大嘴巴就把王金海打了个趔趄。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算是个啥东西?老子把女儿给你那是抬举你。你是啥,你就是个贼娃子,一个看见人不在就忍不住偷人家东西的贼!你当老子是傻子是吧?当时要不是宝妹子求老子,我会原谅你吗?我要是把你告到学校,你还是优秀学生吗?我把你告到派出所,你小子还得进去蹲个几天才会出来。老子要把你告到你妈那里,你妈早就让你气死了。你他娘的还会有今天吗?你早就臭名远扬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打死你个臭小子!打死你!”说着祁老三就脱下了脚上的布鞋,拿着鞋底子狠狠地抽打在王金海的身上。王金海没有觉得有多疼,只是有些莫名的恐惧和压迫。

“哎呀,爹呀,你怎么就爱动手呢?别打了,随他去吧,是我配不上人家。我就当多个弟弟还不成?不也挺好的吗?算了。”宝妹子又哀求起了她爹。

“好个屁!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给他娘端屎端尿地伺候着为了啥?还不是你想进他家的门?他家有啥好的?不就出了这么个混球吗?没老子原谅他,他也就是贼。那天我成全了他,可他今天拿老子说话当屁了。什么东西!”祁老三气愤地说着,一只手在胸前捂着自己颤抖的心脏。

“我告诉你,今天你只能同意。没别的可说的,你不同意的话老子就去你们学校找组织,我就不信老子闹不死你!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祁老三靠坐在墙角里喘着粗气。

“我同意了,我会给宝妹子好的生活,但要等我闯出名堂了的时候。”王金海想了片刻后,艰难又结巴地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不行,那时候你指不定谁家的姑爷了。现在就领证,宝妹子可以先替你照顾着你娘,那样也名正言顺,省得外人说啥。”祁老三笑了,笑得有些诡异。他也坚信自己的眼光是不会差的。

“好吧。”王金海有气无力地说出最后的两个字,起身走了,他的脚印里有几滴没干的泪水,是因为他一直踩着。宝妹子高兴得跳起来抱着她爹高兴地摇啊摇地哼着小调。走出屋子的人在哭着听着屋子里面那父女俩的笑声,这笑声像刀子一样扎到王金海的心上。王金海仰天狂笑,自己此时得到的只是一个价值十元钱的婚姻。

王金海偶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黑色的意大利纯牛皮鞋子。那鞋子在昏暗的车灯下依然锃光瓦亮的,配上裤脚上笔直的线条看着很是优雅,只是他不能过多地欣赏,因为他在开车。而面对坐在身旁的妻子,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更懒得和她说什么,目前只是他在听什么。他更懒得去看向哭哭啼啼的她。

“王金海你说你对得起我吗?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地伺候你妈伺候你我容易吗?你他娘的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也就算了,她还把电话打到咱家里来了,她想干啥?你想干啥?嫌弃我老了不配你了是不是?”宝妹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自己袖子上擦。

“你真脏,说话更脏。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都没变。”王金海一边说一边把纸巾盒子扔到她身上。他用一种极不耐烦的心情和眼神看了她一眼,他讨厌地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

“我脏?嫌我脏了。你以前怎么没有?你晚上爬我床的时候怎么没嫌弃我脏呢?你想和她过,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同意离婚,除非我死了!”宝妹子不像一个泼妇而是一个泼妇,这一点王金海之前没有想到。她手指头凶狠地死劲地点着他的太阳穴,王金海马上腾出一只手拉巴一下,打开她的手。

“把手拿开,你今天已经很过分了,我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你还不满意吗?你还想怎么闹腾?我现在是领导,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努力给你好的生活,而你这几天连续到单位来撒泼,毁掉了我全部的形象你还不知足吗?你太过分了!”王金海的官腔已经形成了习惯,只是今天里面包含了一丝委屈,这份委屈只有自己知道。

“形象?你还想要形象?你都不要我了,不让我好过,我怎么还能给你脸?哎呀我的爹呀,你也死得太早了,你在天上瞧瞧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真的当了陈世美了!他要和那个骚狐狸过不要我了。你也不管我了,我死了算了!”宝妹子大喊大叫地往王金海身上擦鼻涕。

宝妹子在行走的车子里嚎啕大哭没人听见,哭着哭着就用脑袋撞车窗。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闹得不解恨,随手脱下自己的鞋子用力地抽打王金海,见他躲就抓着头发打。蜿蜒的路段上王金海没敢看她,任凭她的抓打。当鞋子路过他视线时他看见了那是他讨厌的颜色,是白色,他神情落寞地说了句:“把鞋拿开。”

“拿开?是刺激到你了吧?让你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小偷了吧?哈,你现在更厉害了不是?你他娘还学会偷人了。当年我可以帮着你,那是稀罕你,可现在我不会帮着你了,因为你想和我离婚。但是我告诉你,你想和我离婚你门都没有,你就别做梦了!”宝妹子用高跟鞋猛地击打他的头部,有些用力,只因为她也感觉到委屈,但更多的是恨。

“为什么你永远都要在吵架的时候和我提起鞋子的事情?是不是这辈子你都忘不掉那一天的样子,你以为你自己永远是我的救世主,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就和你老子当时逼我娶你的时候一样是不是?你们都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永远用这样的一个我极力想忘记的事情来折磨我?把我永远踩在你们的脚底下吗?凭什么?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你们都给我否定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还不够偿还吗?你为什么不能多理解我一些?配合我一些?”王金海突然觉得他被打的地方不是头而是心。

“理解个屁!你在外面是大爷,回家你少跟老娘我装大爷。事实就是这样,没有我就没有你今天!今天你像个人了,你就嫌弃老娘我脏了不配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宝妹子继续不停地又抓又挠,趾高气昂得像个皇上。

王金海的车子在路上晃晃悠悠地开着,并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宝妹子在车里不停地打闹。两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争吵。可王金海还是不想说什么。突然,迎面开来了一辆工程车像一座山似的黑压压地就直奔着王金海面门而来而王金海却没有看清。车灯照亮王金海的那一刻,宝妹子意外地看见王金海他在笑,笑得那么让人害怕。半晌过后当他艰难地从山坡边缘往上爬时,他脑子里满是希望。那是潘多拉盒子最底层的希望。他好似看见了幸福正在向他招手,他已经摆脱了一个十元钱的噩梦。

王金海默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是白色的休闲鞋,他穿着一套米色的休闲装却神情闪烁,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牵动周围的目光,而今天他不想。头紧紧地低着,看着这第一次穿上的白色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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